说到动物文学，几乎每个人都会提到杰克·伦敦和西顿。我小时候对动物世界的兴趣不高，看过的动物小说很少，只在新课标教材的要求下，阅读过《荒野的呼唤》。那时候我以为，动物小说，就是以真实的动物为主要形象的文学作品，这些动物应该是野性的、不会说话的、具有完全动物习性的。后来发现，原来曾经读过的，以拟人化动物为主人公的作品也是一种动物小说。

海洋大学的教授朱自强在《儿童文学概论》中提出，文学作品对动物的描写可分为三种。第一种，动物是拟人化的，如《列那狐》；第二种，动物具有人的心智，但行为、表现仍是动物的，如《黑骏马》；第三种，动物是本真的，写实的，如加拿大作家汤普森·西顿（Ernest Seton Thompson）的《我所知道的野生动物》。

《列那狐》的故事发生在中世纪动物王国，是讲宫廷内勾心斗角，狐狸列那与狗熊勃伦、老狼伊桑格兰等斗争，最终摆脱了封建王国的统治，获得了自由。西顿最著名的一部短篇动物小说集，是基于作者在美国西南部猎狼的亲身经验写的一部小说。

这些或真实、或虚构的动物小说，都有其存在的意义与价值。动物小说并不是纯粹的科普，对孩子来说，阅读这些作品，最重要的是收获有趣的情节中，连带着增加对自然的了解。但是很多打着“科普”旗号的动物小说，却充斥着大量不真实的动物知识和伦理道德上的误导。更有甚者，在故事中放大生死，用臆想编造的动物习性刻意煽情，乍看之下觉得震撼、感动，实际上只是赚人眼泪。若只是一些知识性的错误，尚可以通过传播知识而改正。但观念上的错误，则会随着成长愈发深刻，不容易再被扭转。朱自强称，动物小说是帮助人类了解“化中人位”（人在自然界的位置）的文学。描写自然的文学作品，在现代社会担任着特殊的作用：向儿童传播保护自然生态的观念。然而这些小说里，对人和稀有野生动物的关系的描述，存在知识性的错误，而这些错误的知识，很可能导向一种错误：人与自然的关系。不真实的动物小说可能会让孩子们高估动物的人性，并且把动物置于一种服务于人的低等地位上，这很可能会给孩子一种危险的误导。

其实动物和人类一样，平凡地生活着，也用力地挣扎着，它们拥有人类会有的所有情感，痛苦、悔过、付出、算计。它们的眼中同样流动着爱恨和悲欢，这一点上，动物并不低能。因此，写动物的小说，只需要写写动物的一生，其中平凡的生活和成长的故事，就足够感人，比如新近出版的“幽光森林的居民们”系列。

知识准确是动物小说的基础

“幽光森林的居民们”这套书，以形形色色的动物为主人公，却更多地在写“人”。它没有将科普作为意图，与那些硬要把知识点塞入某种人为设定，然后拗出一个故事的动物小说不同，这一系列小说一开始就没有将自己定义为“科普动物知识”的动物小说，它是一部极具文学性的作品，从故事本身出发，先讲了一个很好的故事，其次才是动物这个主体。在阅读的过程中，你甚至会短暂地遗忘小说的主人公是动物，但是在这个时候，一些只有动物才会做出的行为和习惯，又会反复提醒你，这个故事的主人公确实是动物。比如在其中一册《猫头鹰的秘密》中写到的豪猪艾瑞斯，他挚爱盐，他对盐的感情支撑起了他全部的行为，而在真实的动物世界中，豪猪就是世界上最喜欢吃盐的动物，它们非常喜欢寻找各种含盐的食物咀嚼。比如，它们会啃人用出汗的手握过的锄头把手，甚至咬碎玻璃，只为得到其中的一点盐分。

这是他人物设定最重要的一点。豪猪爱盐这个生物学基础，知识很精确，一点也不生硬，反而成为他一切思考的出发点和行为动机，成为推动情节发展的关键。在这个故事的尾声，豪猪艾瑞斯对鹿鼠罂粟产生了感情。他找到了比“盐”更重要的东西。他对罂粟说：“你是这世上的盐！”短短几个字，传神地塑造出人物形象，也传达了打动人心的情感。作者用温和而有趣的方式，既讲好了故事，又传递了准确的生物学知识。

再举一例，明明是食草动物的豪猪，却因为周身的长刺在森林里竖立起了“威严”，吃肉的狐狸和猫头鹰也惧他三分，不敢靠近他的洞穴。虽然食肉动物害怕食草动物有些不可信，但真实情况确实如此。豪猪从肩部到尾部长满黑白相间的2万多根尖刺。当遇到敌人的时候，这些刺就会竖起来，刷刷作响，警告敌人离它们远点。如果敌人不知好歹，它们就会弓着身子冲过去，把尖刺扎进敌人的身体。豪猪的刺很难拔掉，伤口会感染，伤者会感到非常痛苦，甚至会致命。

被豪猪刺中的动物

但是如此“强悍”的豪猪，也并不是无所畏惧。在森林中，狮子和豹尚且不敢近它，却有一种身量小巧的动物可以打败它，这种动物就是渔貂。

豪猪的天敌——渔貂

看起来凶狠的豪猪偏偏被长相温顺的渔貂制服，这种完全真实的动物知识作为推动情节发展的关键，构成了故事的主要冲突，让这本《豪猪的生日》十分精彩好读。

豪猪艾瑞斯，在众兽云集的幽光森林中，可以大摇大摆横着走，却遇上了他的死敌渔貂，渔貂称其不备直接把豪猪翻个身并将腹部豁开，差点将豪猪杀死。书中所有的动物，都有着符合其本性的行为方式。这一系列小说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挂羊头卖狗肉地“科普”，但是在动物形象设定上涉及到的任何知识点都是精准无误的。动物知识只是这一系列小说中一个微小的亮点，其自身的故事性极强，字里行间流动着深厚的情感，细小处又见闪光。先是文学，才是科普，这样的小说符合儿童的阅读兴趣，是真正优秀的儿童文学。

好的动物小说塑造的动物形象生动可感

读“幽光森林的居民们”，最大的感受可能就是里面一众动物的形象了。不管主要人物还是次要人物，不管大段描述还是点到为止，每一个形象都血肉丰满，立体多面。角色性格没有流于扁平，善恶、强弱、爱恨，往往不存在明确的界限。首先，女一号鹿鼠罂粟，整套书的线索人物，从她少女时期一直写到她当了奶奶——《森林大火》中。她的性格“可盐可甜”，既温柔浪漫，又坚强独立。第二，故事的灵魂人物——猪草。他在《猫头鹰的秘密》这个故事里只活了一章。但他独立思考、勇于探索的精神，是整套书的灵魂所在。

罂粟和猪草

因为这个形象太耀眼，所以作者之后创作了《猪草的故事》（本套书前传，现在的第一本），并且在其他书中英魂犹在。猪草参与塑造了罂粟的性格，并在冥冥中指引她找到了相伴一生的爱人——黑麦（猪草的弟弟）。这构成了《河狸的野心》的主要故事线。罂粟的儿子起名叫“猪草二世”，因为他是大伯猪草的精神传承。豪猪艾瑞斯，是罂粟的好友，兼暗恋者、守护神——是《豪猪的生日》的主人公，在其他本里都有出演。

鹿鼠罂粟和豪猪艾瑞斯

罂粟的父母家人，在《鹿鼠的抉择》里再次集中塑造。甚至一些小角色，比如故事一开始在幽光森林里追赶罂粟的狐狸，都是埋下的伏笔，在后面的情节中勾连起来。在这套书里，展现的不只是空间的断面，还有时间的流淌。猪草二世性格特征承自猪草。而罂粟的孙子云杉何尝不是另一个罂粟。如果仅仅是人物的交错冲突，还不足以构成全景，能够构成全景的，是空间和时间的冲突。“一个人物的过去能够提示另一个人物的现况，而另一个人物的现况或许是第三个人物的未来。”让时间进入小说，这就是全景式小说的特征。举例来说，在《猫头鹰的秘密》里，罂粟的爸爸肺草是一个谨小慎微、因循守旧的角色，他顽固地阻止女儿离家冒险。而到了《鹿鼠的抉择》里，肺草和外孙聊起自己年轻时乘船旅行，还曾经当演员参加巡回表演。原来他也是曾经年少爱追梦！少年壮志不言愁！相互联系，你可以在幽光森林中，读到一般单篇薄本的故事里读不到的立体丰满的人物性格。

好的动物小说借动物诉说人生道理

孩子对动物的喜爱与生俱来，动物文学因此一直备受小读者喜爱。作者在“幽光森林的居民们”系列塑造了异彩纷呈的动物世界，更多地却在 以"动物性"反观 "人性"，借动物来说人生。

▲ 传统的一定是对的吗？《猪草的历险》中，想要守护昔日秩序的白猫，和渴望打破桎梏的老鼠们之间，存在一种古老的敌意和对立。白猫仿佛一个从旧社会穿越而来的保守主义者，强硬地拒绝变化，拒绝和老鼠友好共存，她坚信，猫是这世上最高贵的动物，而老鼠生来下贱。可这些老鼠拒绝被统治，他们渴望平等，为了和猫共同生活在安珀市，不屈不挠地斗争，经历过死伤的恐惧，却仍然坚持到底。

高贵又充满敌意的白猫

在剿杀老鼠的过程中，白猫一度产生怀疑，不确定自己这种对旧秩序的坚持是不是真的有意义。而老鼠几次三番沦陷在白猫的利爪之下，却仍然大声喊出：“我们和你一样有权利生活在这里。”是否传统的观念一定是真理？作者挑选猫和鼠这对与生俱来的敌对者，映射出自然中各种生物的关系。弱小者是否一定要处于强大一方的统领之下，力量不对等的生物如何共存？这也让人联想到人类与动物的关系，对大多数动物而言处于绝对力量的人类，真的有权利按自己的喜好去决定其他动物的命运吗？

▲ 服从权威和打破规则，哪一种才是正确的选择？《猫头鹰的秘密》中，猫头鹰作为老鼠的绝对统治者，立下了种种不合理的规则。他要求老鼠不能随便出行，一举一动都要得到他的允准。女主角罂粟的父亲逆来顺受，或是年事已高，或是性格所致，完全没有反抗的勇气和能力，他循规蹈矩地服从着猫头鹰所有的要求，认为想要打破秩序的罂粟和猪草是狂妄不可理喻。

逆来顺受的罂粟父亲

但是事事顺从的罂粟父亲，差点失去了自己的家园。可轻狂不羁的猪草，又早早死在了猫头鹰的爪下。而猫头鹰在临死之前，却又让人分不清善恶好坏。这种亦正亦邪，没有绝对正误的故事情节，可以给孩子最大的思考空间。寻求安慰和挑战权威的选择，什么是正义和邪恶，这些问题，真的有笃定的答案吗？

▲ 不断地“打破”，也在不断地确立“身为老鼠就要做老鼠该做的事。”本系列开篇的第一句话，贯穿了整部作品。这部小说，似乎始终传递着“挑战”和“抗争”的信息。打破秩序、打破权威、打破年龄的限制、打破刻板印象。所以豪猪可以和老鼠成为朋友，还可以收养小狐狸。而老鼠这种似乎胆小怕事的动物却特别地爱冒险。幽光森林里没有明确的对错之别，每种选择都会通向不同的道路，而这所有一切，要体验过才知道结局。然而结局又是确定的吗？全系列6册故事，洋洋洒洒约六十万字，三大地域，四代家庭，不同动物之间交织的命运，可以映射出整个人生百态。在这一系列小说里，你能读到少年的冲动冒险、老年的退缩和保守、爱情的浪漫无畏、友情的守护陪伴，它能让孩子通过动物们的生命，看见人生的厚度和广阔。与其说孩子在小说里看动物，倒不如说在看人生。

[美]阿维/著

[美]布莱恩·弗洛卡/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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