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舫散文集《大春秋》,是一部作者与传统历史文化对话的“精神之旅”,为当代文化历史大散文的书写,平添一抹颜色。

沈从文曾说,小说要“贴”着人物写,写好写活“文学主人公”,同样也是散文家的任务。一篇好散文,一定是人物的思想进程和行为逻辑具有丰富延展性的散文,也一定是人物的社会功能与时代关系被散文家坚实构建的散文。李舫从中国古代思想文化史的浩瀚长河中,撷取和打捞出一连串顶流明星:老子、孔子、杨雄、陈子昂、韩愈、苏轼……这一个个名字,见证了五千年的风吹雨打和历史演进,他们是中国思想文化史上的迢迢河汉和巍巍高山。

唐代诗论大家司空图在《诗品二十四则·纤秾》篇里说:“乘之愈往,识之愈真,如将不尽,与古为新。”历史与自然的时空资源包罗万象,是创作者们取之不尽的素材。即便是终古常见的旧时题材,诗人只要慧心独具,也能以旧喻新,创造新的诗情和意境。对于文化历史大散文而言,在描摹历史现实和铺陈文化背景之外,如果能够以历史之人物浇作者心中块垒、以历史故事撩拨时代发展之琴弦,那就是目穷千里、欲上一层的要求了。而李舫,恰擅长把握此等“宏大叙事”。

她把那些煊赫的名字,抛掷到历史的舞台上。但历史的宏大叙事,仅是人物活动的舞台,拘泥于史实考证、滥情于空洞抒怀,都不是李舫想要的艺术效果。她是一个强悍的导演,要历史人物听从自己的摆布。以《在火中生莲》篇为例,她写“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被贬至荒凉偏僻的“蛮烟瘴地”潮州,如何视民如伤、为民谋利,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传统士大夫的人格书写,常常落入感时伤怀的窠臼,尤其主人公遭遇贬谪或流放,敏感多情的内心便容易激发流光不再之悲、触及物是人非之痛。但李舫给韩愈的“人设”不是如此。她要告诉读者,韩愈是如何将个人宠辱忧乐置之度外,把“国之大者”揣在心里。她对韩愈在潮州的人生际遇秉笔直书:驱除鳄鱼、奖劝农桑、兴办教育、擢拔人才……

李舫是在写韩愈吗?她一字一句都在实写韩愈的爱民事迹,一字一句也都在呼应这个时代各个领域和战线涌现出来的勇于担当的人。潮州时期的韩愈,常思贪欲之害、常怀律己之心,把为潮州人民谋利益作为决策的最高标准,将“夕贬潮阳路八千”的仕宦蹉跎抛诸脑后,在人生的衰朽残年,完成了一个儒者仕卿平政爱民、心系民生的使命。作者在文章结尾剪辑了一出蒙太奇:如今环绕潮州韩文公祠、由韩愈手栽的橡木,状如华盖,熊熊若火莲。放眼今天的广阔时代,脱贫攻坚的第一书记、边关冷地的驻守人、疫情防控的志愿者……似乎都在师法韩愈,以德为人格之本,以责为干事之基,合力托举新时代的历史重任。这样的浩然正气与政事风流,在《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苏东坡篇、在《山山记水程》的李贽篇、在《苟利国家生死以》的林则徐篇中,都有精当的体现。

李舫文风,刚毅卓绝。虽为女性作者,然无小女子的温柔呢喃和轻吟浅唱。一部《大春秋》,是瓦釜雷鸣,是画角声震。她写孔子问礼于老子:“公元前五百余年的某一天,两位衣袂飘飘的智者翩然相遇。时间,不详;地点,不详;观众,不详。其中的一位,温而厉,恭而安……另一位,年略长,耳垂肩。”这是怎样的一种率性天真,才能营造出既开门见山又欲语还休的效果?“这次问礼对于孔子,是晴天霹雳,更是醍醐灌顶”,这一个个雄强而直接的判断句组合排列,不设置曲里拐弯,不表现机锋淫巧,又是这么的斩钉截铁、说一不二。

文/康岩

来源/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