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台州日报

  张广星 /文

  1最近收到了一家网店寄来的书,其中有一本《哈姆莱特·莎士比亚悲剧集》,是团结出版社2017年的新印本,被列入该社“外国文学名家精选书系”,书中收《罗密欧与朱丽叶》《哈姆莱特》《奥瑟罗》和《李尔王》四大悲剧名著,全是朱生豪的译作。

  我想起多年之前,曾在一家旧书店淘到过另一版本的《莎士比亚悲剧四种》,那个版本在读书界更加有名,就是人们常说的“网格本”(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外国文学名著丛书”)。其中所收的莎士比亚四种悲剧,分别是《哈姆莱特》《奥瑟罗》《里亚王》和《麦克白斯》。这一版本的莎翁剧作译者是现代文学史上的著名诗人、作家、学者卞之琳先生。在译本说明中,卞之琳先生说,《里亚王》就是大多数中译本的《李尔王》,“李尔王”译名其实距离英语原音比较远,所以他要重新命名。

  说起卞之琳先生译作《莎士比亚悲剧四种》,我淘到它完全是一种偶然。我是在临海一个镇上的旧书店发现它的。我在《台州日报》上读到这个镇上有一家旧书店,一个周末下午就自己开车过去。这个镇虽然是临海东部大镇,但市集之忙乱与一般集镇没有什么区别,根据导航的指引,我在两旁新房旧屋杂错而街两边摆满农家蔬菜摊的街道上,小心翼翼地开车过去。虽然是个初春天气,但等我找到那家店的时候,已全身是汗。

  这是街边的一间老屋,灯光都不怎么亮,有些昏暗。主人家已经在吃晚饭了,男主人很热情,马上放下饭碗带我来到隔壁面积更大的房间,里面有几个书橱的书。他对客人很放心,很快回去吃饭了,我就一个人留下来静静地淘书。

  就在这里,我发现了这本淡绿色封面的网格本《莎士比亚悲剧四种》。书的品相还不错。这本书的发现,似乎让我觉得熠熠生辉的它,照亮了昏暮的房间。打开书页,我又有更加惊喜的发现:原来这本莎氏名著,还是我亲密校友的藏书。这位校友大学比我低两届,因为老乡关系,我们在校时来往较多,毕业后又先后回到了台州,继续有些来往,但因为那时大家都很年轻,忙,又不在一个城里,所以我们已是多年不见了。他的藏书是怎么流散到社会上去的呢,还到了一个镇上的旧书店?但彼散而我收。不管老同学散出它是什么理由,我都要先把它收下来再说。

  2我还有民国版本的梁实秋译《威尼斯商人》,是当年商务印书馆“新中学文库”中的一种。梁实秋先生也是莎翁剧作的翻译猛人,跟朱生豪先生、卞之琳先生一样,立志翻译莎翁全部的剧作。这本《威尼斯商人》的中译本,可能是梁实秋先生早期翻译的莎氏剧作。

  淘到这本书,我得感谢一位书贩老朋友张国军。国军和我从长期的卖书人和买书人的关系,发展成朋友关系。他有新找到的一批书,总是先给我打电话,让我先挑。记得他那天打电话给我是上午,说他从临海一个学校里买到了几麻袋的旧书,让我赶快去看看。一到下班,我匆匆吃过午饭,就开车往黄岩赶去。国军已在他的库房门口等我。

  原来临海的这个学校,民国年代曾是一家私立中学。所以那天我淘的书大多为民国版本,甚至有一本《广告学》。这本书让我认识到民国年代也曾商品经济繁荣,广告业顺势发达。这本书既阐述了广告学的原理,也介绍了广告的谈判艺术、广告种类、广告传播效果的检验。

  《威尼斯商人》就是那天淘到的诸种商务版“新中学文库”中的一种。虽然那天淘到的文学类图书不多,但一下子淘到那么多民国旧书,我还是很兴奋的。所以,当我回到办公室,即请来台里一位也很爱好并精熟旧版图书的同事,与他一起来分享我的喜悦。

  当然,最受中国读者推崇的还是朱生豪先生的莎氏译作。我的藏书中,就有人民文学出版社全套十一本的《莎士比亚全集》,就是以朱生豪先生的译作为主体,可惜朱先生出师未捷身先死,未能译完莎翁所有剧作,所以人民文学出版社在出版《莎士比亚全集》时,“朱生豪未译的六个历史剧和全部诗歌也都译出补全”,但出版社并没有说明补译是出自哪位大家的手笔。‌

  3《鲁迅全集》《莎士比亚全集》和孙犁先生的《耕堂劫后十种》,是我藏书中的镇房三宝。说起来,最不容易的是淘齐《耕堂劫后十种》,我是费了几年的时间,孜孜以求,跑了各地书店,才一本本淘全的。那其中自然会有期待,甚至焦灼,但更多的是欢喜。而最辛酸的是购买《莎士比亚全集》的经历。

  在学校读书时,我就读了不少莎翁剧作,如痴如醉,可以说是莎翁的小粉丝。所以有一天,发现在学校新华书店网点的书架上赫然陈列着《莎士比亚全集》时,我心里激动得不得了。但我那时是个穷学生,每月只靠着17.5元的助学金过活。在校前两年,物价低且稳定,如果忍住一个月不吃肉,还可以从牙缝里挤出一些钱来买书。但到了后两年,物价开始波动和上涨,除了维持住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外,我已经没有一丁点的余钱了。所以站在书架前,我在一阵激动之后,马上又产生了自怨自艾并自卑的心理。我怀着黯然的心情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书店。回到宿舍后,我下了决心,我一定要将这套书弄到手。我不敢向父母要钱。我即给刚上班的一位高中同学写信,请他支援我一些钱。这位老同学,与我一起长大,我们是一个村的。他很快给我寄来了钱。我收到钱后,第一件事,就是飞也似地跑向学校书店。但我跑得最快也没用了。书架上的《莎士比亚全集》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买走了。原先排着《莎士比亚全集》的书架上现在空空如也,也没有被别的书补上。我不死心,问营业员:《莎士比亚全集》还有吗?营业员的话很打击我,我至今记得很清楚。她说:书店里只进了这一套,不敢多进。后来,我很后悔没有追问一句:如果我也想买,你们能否再进一套?

  但我没有问,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退出书店的。我只记得一个人来到学校的绿地广场,那天好像是暮春吧,阳光明媚。我久久地靠在一棵玉兰树粗大的树杆上,不知过了多久……

  现在我书架上的这套《莎士比亚全集》是工作后买的,具体哪个年头已经记不清了。工作之后,我实现了财务独立,一般买书再不会纠结我了。今天我再抽出全集一查看,发现它们初版于1978年4月,1992年10月第二次印刷。这就说明了当初让我在学校书店前丧魂落魄的那套是1978年版的《莎士比亚全集》,而我书架上的这套正是该版本1992年10月的第二次印刷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