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遥远的山海那边有一个村庄,村庄里的人和山海另一边的人一样诚实,一样勤苦耐劳,一样团结友爱。村子里五六十户人家,没有隔阂,没有猜忌,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山海那边。你若有幸来到这个村子,一定会为他们的相濡以沫而感动,感动之余,也一定会因他们脸上的长鼻子而大吃一惊。

是的,这个村子里的人脸上都长着一条长鼻子,三四寸,像一条鲜活的伸出壳来的蛏子,软塌塌的,悬在脸上,悬在他们眼前。

就像山海这边的人爱打理自己的头发一样,山海那边的人也细心呵护着自己的长鼻子。为此,他们发明了专门的擦鼻巾,用来擦拭长鼻子;发明了鼻套,用来在寒冷的冬天为长鼻子保暖;发明了夜用鼻枕,晚上睡觉将长鼻子枕在上面,使长鼻子尽量保持挺直,以使入睡后,呼吸顺畅;当然,还有鼻油、鼻子专用防晒霜、鼻子不求人……

他们竭诚地着爱自己的长鼻子,就像他们竭诚地爱着村里其他人。当遇到村里朋友的时候,他们最高兴,摇摇自己的长鼻子,长鼻子便稍微晃晃,如一位轻功绝顶的侠士,脚点在细树枝上,让细树枝节奏轻缓,一上一下的那样摇晃,这时候,对面也会轻轻点头,晃起自己的长鼻子,二人看着对方的长鼻子,相视一笑,这才算打完招呼。

以我预计记录本篇奇事的篇幅字数来看,本篇应当算一篇微型小说,但既然是小说,就逃脱不出小说的窠臼,开端既然已经奠基完成,意外就会来临,这个意外就像起了童心的上帝,把村里人的长鼻子当做了石蕊试剂(石蕊试剂遇酸变红,遇碱变蓝),分别在他们一部分人的长鼻子上滴了点酸性溶液,在另一部分人的长鼻子上滴了点碱性溶液,于是,在某天早上他们醒来后,一部分人发现自己的鼻子变红了,一部分人发现自己的鼻子变蓝了。

“长鼻子啊!长鼻子!自来就如此!红鼻子啊!红鼻子!谁把它赠我们!蓝鼻子啊!蓝鼻子!喜欢到心眼里!”

村里的孩子不懂事,一大早起来发现自己的鼻子变了色,欢快地套上裤子,喊叫着跑到街上,小红鼻子和小蓝鼻子们高兴地拥在一起,手拉手,迈着步子,在大街上唱着新编出来的调调。村里的大人们可不像小孩子那样天真烂漫,他们早对自己的旧鼻子有了感情,郁闷地捂着自己的新鼻子,身子沉在椅子里,一动不动。爱美的妇女们和年轻的姑娘们偷偷撒开捂着的手,照照镜子,随后惨叫一声,又把鼻子捂了回去。刚开始,大人们接受不了自己的鼻子的变化,但人总得生活,总得出门,他们找出鼻套,为鼻子穿戴好,终于鼓起勇气,迈出了家门。

刚出了家门,咯吱一声,对面邻居家的门也开了,他们想晃着鼻子打招呼,可想到鼻套里装的新鼻子,也就不好意思把鼻套摘下来,他们只能尴尬地相互笑笑,仍然努力友好地说起客套话,算作打招呼。招呼打完,其中一方已经迈出几步了,又转回来,迟疑问道:“你……你的鼻子是什么颜色的?”

对方鼻子似乎有点发痒,抬起手来隔着鼻套挠挠后,眼睛有时候看天,有时候看地,似不在意道:“我……我是蓝鼻子……你呢……”

“啊!我啊……嘿嘿……我是……”他似乎嗓子里卡着骨头还是石头,“我是红鼻子……红鼻子……”

“哈!红鼻子啊……不错……挺好……可以……像胡萝卜一样漂亮……”

二人大眼瞪小眼看了片刻,觉得好像有些东西不太对了,他们脸上的笑慢慢消失,盯着对方的鼻套,似乎想透过鼻套,看到对方藏在里面的鼻子,片刻后,他们又像大梦初醒,都向着对方一咧嘴,关节像被冻僵一样,支棱着腿转过身,各自找了条小巷钻进去走了。

从这天起,村子里发生了一些变化,村子里两个人见面再也不起始就摇着鼻子打招呼了,两个人见了,先问问对方鼻子的颜色,对方要是和自己鼻子颜色一样,都是红鼻子或都是蓝鼻子,这才摘下鼻套来相互摇着鼻子打招呼,对方要和自己鼻子颜色不一样,摇鼻子打招呼的这个步骤便可以略过,二人仅略作寒暄,便是打招呼的全部。

刚开始,红鼻子和蓝鼻子仅仅是打招呼的方式变了,过了没多久,红鼻子在村子东头成立了一个团体,叫“红鼻子保护协会”,蓝鼻子不甘落后,立刻也在村子西头成立了“蓝鼻子联合会”。以前,村里人一样的鼻子,大家不分红蓝,自这以后,红蓝逐渐分开,村里逐渐流行起了一句箴言:红鼻子的归红鼻子,蓝鼻子的归蓝鼻子。

过去五六十户聚居在一起,村子从天上看是一个大圆盘,自红蓝鼻子泾渭分明后,红鼻子慢慢搬到了村子东边,蓝鼻子慢慢搬到了村子西边,村子就像一个逐渐分裂的细胞,在腰中间慢慢变细,变细,直到一分为二。这并不是结束,红蓝鼻子分裂成的两个村子好像有了生命,长出了脚,开始在无垠的旷野中扯开步子跑了起来……他们相背而行,渐渐远离,终于在山海那边跑没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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